电梯灯重新亮起时,王晓军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十八颗碎成两半的菩提子躺在掌心里,断面的纹路像极了人的眼睛——左眼尾那颗,连睫毛的弧度都和莫小兰当初画的眼线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天。
莫小兰撑着透明伞站在公司楼下,发梢滴着水,却笑得像朵刚开的栀子花:“晓军,我在老巷口买了你爱吃的糖画,热乎着呢。”那时他嫌她寒酸,借口开会没下楼,现在这双“眼睛”里倒映的,偏偏是她举着糖画等了三小时,最后把冻得通红的手藏在身后说“我就路过”的模样。
“晓军……”
声音从头顶渗下来,像沾了水的棉絮,裹着他发颤的神经。
王晓军猛地抬头,电梯顶灯的裂纹里渗出一团白雾,雾气凝结成影,竟是莫小兰穿红裙的样子——不是坠楼时血肉模糊的惨状,是他们刚恋爱时,她站在樱花树下冲他笑的模样,发间别着他送的珍珠发卡,在暖黄的灯光里泛着温柔的光。
“你说等攒够首付就娶我。”影子的嘴唇动了,声音甜得发腻,“你说我穿红裙最好看,要穿去拍婚纱照。”
王晓军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团影子。
可就在要触到的瞬间,影子的脖颈突然拧了一百八十度,珍珠发卡“叮”地掉在地上,露出后颈狰狞的伤口——那是她坠楼时,被广告牌尖角划开的血口,当时他站在13楼的窗边往下看,只觉得这滩血污坏了他新定制的西装。
“你说洪雅的钱更好赚。”影子的脸慢慢凑近,眼尾的泪痣渗出血珠,“你说只要我配合演场戏,假装被洪雅的符咒缠住,就能骗她把半山别墅过户给你。”
王晓军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电梯扶手上。
他想说话,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三个月前的细节突然涌上来:他骗莫小兰说洪雅是个疯女人,嫉妒他们的感情,要用法术害她;他教她在洪雅面前装疯,半夜砸镜子、撕符咒;他看着洪雅在“莫小兰被鬼缠身”的恐慌里,把房产证拍在他桌上,说“只要你带她离开,这房子归你”。
“可你连戏都懒得演完。”影子的声音突然变了,像指甲刮过黑板,“那天在13楼,你说要给我看房产证,却打开了电梯门。”
王晓军的后颈开始发烫。
他想起那天电梯井里的风,吹得莫小兰的红裙猎猎作响;想起她抓着他袖口哭,说“我恐高,我们不看了好不好”;想起他掰开她的手指时,她指甲在他手腕上抓出的血痕——现在那道血痕正从他后颈的青斑里钻出来,像条红色的小蛇,顺着脊椎往头顶爬。
“你推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轻松?”影子的脸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你说‘反正洪雅的符咒能保你魂魄不散,等她死了,我还能用她的身子陪你’。”
电梯突然剧烈颠簸,王晓军踉跄着撞在金属壁上。
他这才发现影子的脚根本没沾地——红裙下露出的不是腿,是半截被水泥渣磨得血肉模糊的小腿,胫骨白森森地戳出来,还挂着电梯缆绳的钢线。
“洪雅的符咒是共生阵。”影子的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染血的牙齿,“她用自己的命锁我的魂,你用我的魂骗她的钱。可你知不知道,共生阵破的时候……”
“不!不是这样!”王晓军尖叫着去捂耳朵,却触到后颈黏腻的触感——不是脑浆,是莫小兰坠楼时,从他西装领口渗进去的血,当时他嫌晦气,让保洁阿姨用漂白水拼命搓,现在这血突然活了,顺着他的脖子往衣领里钻,烫得他皮肤发红。
“是你说……是你说只要我配合,就能和你结婚……”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我没想让你死……我真的没想……”
“可我死了。”影子的手突然掐住他的手腕,冷得像块冰,“我在电梯井里躺了三天,直到保洁阿姨闻到臭味才发现。你知道我有多冷吗?”她的指甲刺进他的皮肉,“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电梯灯“滋啦”一声全灭了。
黑暗中,王晓军听见高跟鞋声从电梯井底部传来,“哒、哒、哒”,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脏上。
有什么湿冷的东西缠上他的脚踝——是莫小兰的长发,带着腐叶和铁锈的味道,正顺着他的裤管往上爬。
“叮——”
电梯灯重新亮起时,王晓军的瞳孔剧烈收缩。
电梯门不知何时开了,外面不是13楼走廊,是他永远不想再想起的电梯井——黑洞洞的井口下方,莫小兰的尸体挂在缆绳上,红裙被风掀起,露出青紫色的小腿;小凯的尸体躺在井底,半张脸泡得肿胀,另半张沾着水泥渣,正对着他笑。
“赔命。”
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耳膜。
王晓军猛地转头,正对上莫小兰的脸——此刻她不再是影子,而是实体,皮肤白得像纸,眼白全是血丝,猩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来,足有半米长,尖端还滴着黑色的血。
“赔命!”她的舌头“刷”地缠上他的脖子。
王晓军疯狂地抓挠那根舌头,指甲在舌面上划出白痕,却根本掰不动半分。
他的脸涨成紫红色,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电梯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不知谁发现了电梯异常,几个保安和住户围在1楼电梯口,拍着金属门大喊:“里面有人吗?!”
“救……命……”王晓军的嘴型刚做出,舌头突然收紧。
他感觉颈椎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眼前开始发黑。
恍惚间,他看见电梯显示屏疯狂跳动,13、-1、23、13……最后停在13,红色数字刺得他睁不开眼。
“咚!”
电梯突然剧烈下坠。
王晓军的后脑勺撞在电梯顶,剧痛让他短暂清醒。
他看见莫小兰的舌头还缠着他的脖子,而电梯门不知何时卡住了他的脑袋——金属门缓缓闭合,门缝里的锋利边缘正切进他的太阳穴。
“啊——!”
尖叫被截断在金属挤压的声响里。
电梯坠到底层的瞬间,整栋楼的玻璃都在震动。
1楼电梯口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有个老太太当场晕过去,年轻女孩捂着眼哭,保安颤抖着按电梯紧急键,可显示屏上的13已经变成了一片雪花。
李宝站在楼梯间转角,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看,是条匿名短信:【白虎第四煞已现,速归】。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在他泛着幽蓝的瞳孔上。
他抬头望向电梯方向,那里传来人群的哭喊声,混着保安打电话报警的声音。
“该走了。”他低声说,转身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宝。”
他顿住脚步。
回头的瞬间,瞳孔再次收缩——洪雅正站在楼梯口,穿着莫小兰常穿的红裙,发间别着他上次在莫小兰遗物里见过的珍珠发卡。
她的眼神不再是从前的怯懦,而是带着股清凌凌的锐光,像山间雪水漫过岩石。
“我是莫小兰。”她笑了笑,“借洪雅的身子还阳了。”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闪了两下。李宝看着她,没说话。
“放心,我不会害人。”她往前走了两步,鞋跟敲在台阶上,“就是……想重新活一次。”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李宝注意到她手腕上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和莫小兰坠楼时,抓他手腕留下的伤痕位置一模一样。
“洪雅……不,小兰。”他开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过两天约几个朋友唱K。”她歪头笑,“赵婉儿总说我唱歌跑调,这次……想唱给她听。”
李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他转身下楼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息。
等他走到一楼,再回头看楼梯口,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声控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着,像双欲言又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