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礼堂的吊扇慢悠悠转着,飘着股粉笔灰味。
陆星辰紧紧攥着衣角,手心的汗把布料浸出深色的印子。主持人念到“二等奖,陆星辰”,他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脚步发飘地走上台。
颁奖的还是那个戴老花镜的评委爷爷,把烫金的奖状递给他时,特意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子,别泄气。你的实验记录比有些大学生都认真,就是样本太可惜了。”
星辰接过奖状,纸边刮得手指有点疼,想道谢,喉咙却像堵了东西,只点点头。
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不如刚才念一等奖时热烈。那个做机器人模型的男孩站在一等奖领奖台上,胸前的奖牌闪得人眼晕。星辰走下台时跟他对上眼,男孩想笑又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散场时走廊里挤满了人。
有部分家长教训孩子:“早让你把模型再检查一遍,现在知道差在哪了吧?”也有老师安慰学生:“重在参与,下次努力。”星辰把奖状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那红色封面像块烙铁,烫得他腿都迈不开。
走到科技馆门口,初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有点疼。他摸出兜里的零钱,买了根绿豆冰棍,咬在嘴里冰得牙床发麻。刚才颁奖时没觉得啥,现在坐在马路牙子上,眼泪不自觉的就下来了——想起娘熬夜整理数据的样子,想起爹说“尽力就好”时的眼神,鼻子一酸,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们。
“咋一个人在这哭?”有人拍他肩膀。星辰抬头,是那个戴老花镜的评委爷爷,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爷爷,我是不是很差劲?”他吸着鼻子问,冰棍化了一手黏糊糊的糖水。
老爷爷坐在他旁边,把公文包往腿上一放:“我年轻时候做水稻杂交实验,连续三年都失败了,苗全枯死了,比你这可惜多了。”他捡起片落叶在手里捻着,“可后来才发现,前三年的失败记录,比第四年的成功还值钱。”星辰眨了眨眼,标示没太听懂。
“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科学研究看重真实?”老爷爷笑了,眼角皱纹挤成一团,“你这次没拿一等奖,可你记录了样本损坏的过程,还想到用纸条说明,这就是科学家该有的样子。”
他指着星辰的裤兜,“这二等奖奖状,比有些一等奖含金量高多了。”
坐拖拉机回公社的路上,星辰把奖状拿出来,借着月光一遍遍看。“二等奖”三个字好像不那么刺眼了,评委爷爷的话在脑子里转圈。他摸出实验记录本,在最后一页写下:“样本损坏原因:固定不牢,没考虑路况。改进方法:用泡沫箱加棉花防震。”字迹比以前用力,笔尖把纸都戳出了小坑。
拖拉机到公社时天已经黑透了。陆战野居然还在路口等着,自行车支在路边,车把上挂的马灯晃出昏黄的光。
“咋才回来?我以为你坐末班车走了。”他把星辰的书包往车把上挂,手碰到星辰的胳膊,“咋这么凉?”
进自己上衣口袋:“走,回家,你娘给你留了肉包子。”自行车骑起来,星辰坐在后座突然说:“爹,我没拿到一等奖。”
“我知道。”陆战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风的沙沙声,“张教授刚打电话到部队,说你把土壤改良的过程讲得特别清楚,评委都夸你呢。”星辰愣住了:“张教授,他是咋知道的?”“他托省科委的朋友打听的,说你是咱村的骄傲。”
快到村口时,远远看见药厂的灯亮着。苏瑶肯定在等他,心里又热又慌。车刚停稳,苏瑶就从院里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星辰回来啦?饿不饿?包子在锅里温着呢。”她没提奖状,只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手心暖乎乎的。
饭桌上摆着一碟肉包子,是星辰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苏瑶给他盛了碗玉米粥,看着他吃:“路上累了吧?张教授刚才来电话,说你在省里表现特别好。”
星辰嘴里的包子咽不下去了,低着头说:“娘,我没用,只得了二等奖。”
苏瑶擦掉他嘴角的面粉,眼睛亮闪闪的:“娘知道。可张教授说,评委特意提到你的实验记录,说这才是搞科研该有的态度。”她从柜子里拿出个红布包,打开是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娘给你买的,以后记数据更方便。”
星辰摸着笔记本光滑的封面,鼻子一酸:“娘,我不该把样本弄坏的。”苏瑶摇摇头:“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从里面学到啥。你爹常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记住了,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陆战野从里屋拿出个绿色本子,封面上印着“战术复盘手册”,是部队发的。“你看,我们部队每次演习完,不管输赢都要复盘,哪步走对了,哪步错了,都记下来。”他翻开本子,上面清晰的用红蓝铅笔标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你也一样,把这次比赛的事从头到尾想一遍记下来,这比得一等奖还管用。
星辰凑过去看,那些符号像天书。陆战野指着其中一页:“比如这里,进攻路线选错了,下次就换条路。对你来说,就是样本没保护好,下次就想办法保护好。”他找来支铅笔,“来,爹教你怎么复盘。”
那天晚上,一家人忙到后半夜。星辰在新笔记本上写下“省赛复盘”四个大字,下面分了三栏:做得好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下次改进方法。陆战野帮他分析哪些地方可以写得更详细,苏瑶给他泡了杯红糖水,怕他熬夜着凉。
第二天一早,李寡妇就跑来了,挎着个篮子,里面是几个鸡蛋:“星辰回来啦?听说你得了奖,给你补补。”她嗓门大,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没多久,乡亲们都涌到院里,围着星辰问东问西。
“二等奖也厉害啊!咱村还没人去过省里比赛呢!”二柱子拍着星辰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趴下。老周左手拿着星辰的奖状,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字写得真好看,比我家小子强多了。”苏婉也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绣的笔袋,上面绣了颗小番茄。
“婉姨,谢谢你。”星辰接过笔袋,心里暖暖的。
苏婉笑了笑:“张教授说,你的土壤改良方法能在村里推广,明年我家的地也想试试。”星辰突然想起评委的话,赶紧说:“我把方法记在本子上了,咱们可以一起种。”
中午,张教授从县城来了,还带着省科委的两个人。“小陆同志,我们是来考察的。”
穿中山装的叔叔,笑着说,“你的实验记录我们看了,觉得这太空种子在乡村推广很有价值,想在你们村建个示范点。”
星辰愣了愣,张教授拍着他的头:“这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把土壤改良的过程记录得那么清楚,我们还想不到这么快推广呢。”苏瑶端来茶水,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张教授,这得感谢您当初给我们种子。”
大家在温室里讨论时,星辰独自蹲在角落,给新笔记本写序言:“九月十七日,我得了二等奖,可我知道了科学不光是成功,更是从失败里学到的东西。以后不管做啥,都要认真记录,仔细复盘。”写完把本子放进书包,觉得这比任何奖状都珍贵。
傍晚,他去温室看番茄。那些曾经的慢苗长得特别壮,上面挂着好多红番茄,像挂了串红珠子。
想起比赛前的紧张、比赛时的慌乱,还有现在心里的踏实,突然觉得,这次省里之行,收获的不只是一张奖状,还有比奖状更重要的东西。
陆诗涵抱着穗穗来看他,举着个小风车:“哥哥,你给我讲讲省里的事呗。”星辰坐在田埂上,把妹妹抱到腿上,指着番茄说:“你看这些苗,刚开始长得不好,后来我们找到方法,就长好了。
就像哥哥比赛,没拿到一等奖,可知道了下次该咋做。”穗穗听不懂,只是咯咯笑,小手去抓番茄。星辰赶紧拦住:“还没熟呢,等熟了,哥哥摘最大的给你吃。”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温室的帆布在风里轻轻晃,像是在为他鼓掌。
晚饭时,陆宇轩从文具厂回来,手里拿着个新做的铅笔盒,上面印着“太空番茄实验专用”。
“哥,给你用,下次去比赛,就用这个装记录笔。”星辰接过铅笔盒,突然觉得,就算下次还得不了一等奖,也没关系——有这么多人支持,还有啥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