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风穿过废弃建材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与陈曜脑海中逐渐平息的思维风暴余波交织在一起。剧痛从尖锐的炸裂感逐渐转变为一种沉闷的、无处不在的钝痛,如同颅骨内里被填满了烧红的铅块。
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野兽,贪婪地汲取着这相对“平静”的短暂时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刺痛和喉咙口的铁锈味。
那个黑影……那个提供“静默”场的陌生人……死了。因他强行建立的连接而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这个认知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胃里。为了自救,他间接剥夺了另一个生命。无序低语带来的不仅是痛苦,还有无法回避的道德深渊。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愧疚。现在不是沉湎于此的时候。死亡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紧追不舍。
永鑫化工厂。三号仓库。72小时。
这三个词如同淬火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意识里。陷阱的可能性超过九成。但即便是百分之一的机会,他也必须抓住。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从来都不是。
但他现在的状态,去了无异于自杀。他需要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
首先,是离开这个临时藏身处。远处的警笛声已经完全消失,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依旧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他。无论是“收藏家”的人,还是那个神秘来电者的“观察”,他都必须假设自己仍在监视之下。
他挣扎着起身,四肢百骸都在抗议。借助黎明天空那灰蒙蒙的光线,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之前藏身的小作坊相反的区域移动。他尽量选择最阴暗、最不可能有监控的路径,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城市的褶皱中穿行。
脑海中噪音的水平依旧很高,但或许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和刚才那番“静默”连接的诡异体验,他发现自己对噪音的耐受阈值似乎被强行提高了那么一丝。虽然依旧痛苦,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崩溃。
这是一种被痛苦硬生生锻造出来的、残酷的“适应”。
他找到一个半塌的废弃垃圾转运站,钻了进去。这里气味刺鼻,但结构复杂,堆积如山的废弃家具和建筑垃圾提供了足够的隐蔽点。他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蘸着角落里渗漏的雨水,勉强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污垢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然后,他靠着冰冷的、锈蚀的金属箱体,闭上眼睛,尝试着做一些以前学过的、最基础的冥想和呼吸练习,不是为了平静——那是不可能的——而是为了尽可能地集中涣散的注意力,引导那所剩无几的精力修复身体。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思维的噪音不断干扰,身体的疼痛持续叫嚣。但他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像打磨一块粗粝的石头,一点点磨去那些最尖锐的杂念,将意识收束。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城市苏醒的喧嚣开始透过垃圾堆的屏障隐约传来,汇入他脑海中的噪音海洋。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睛。
体力恢复了一些,至少不再像风中残烛。头痛虽然依旧,但已经从无法思考的剧痛减弱为可以忍受的持续钝痛。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对“无序低语”的控制,似乎精准了那么一点点。虽然无法关闭,但他似乎能更有效地区分背景噪音和那些更强烈、更异常的思维波动了。
这或许是那场危险的“静默”连接带来的唯一好处——通过极端的对比,让他更清晰地认知了这种能力的“纹理”。
他需要信息。关于永鑫化工厂,关于苏婉清。
手机彻底报废了。他需要另一个信息源。
他的目光落在垃圾堆里一个被丢弃的、屏幕碎裂的平板电脑上。他捡起来,按了按电源键,毫无反应。但他不死心,又翻找了一会儿,找到几个被丢弃的充电宝,试了几个之后,终于有一个还残留着微弱的电量。
抱着侥幸心理,他将充电宝的连接线接到平板电脑上。等待了几分钟,屏幕竟然真的微弱地亮了一下,显示出低电量的图标!
足够了!
他快速断开连接,珍惜地利用这最后一点电量,开机,打开了浏览器。网络信号极其微弱,时断时续。
他首先搜索“永鑫化工厂”。
信息弹了出来:位于雾城北郊,十年前因严重污染和事故被勒令关闭,厂区废弃至今,多次发生流浪汉意外伤亡事件,被视为雾城著名的“不祥之地”之一。三号仓库是厂区内较大的仓储设施,靠近旧厂区的铁路专线。
典型的“收藏家”会选择的场所——偏僻,废弃,充满负面历史,易于掌控。
然后,他输入“苏婉清雾城晚报”。
她的资料很快出现:资深调查记者,多次获得新闻奖项,以揭露社会黑暗面和关注弱势群体著称。报道风格细腻深刻,富有同情心。社交媒体上的形象专业而富有亲和力。
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
但陈曜忘不了那双偶尔闪过冰冷计算的眼睛。报道“宁静者”的时机也太过巧合。
他尝试搜索“宁静者”这个关键词,除了苏婉清那篇报道外,信息并不多,大多是一些心理学或玄学论坛上的零星讨论,指向一些性格极度平和、甚至能影响周围人情绪的特殊人群。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巧合。“收藏家”的目标,苏婉清的调查,以及他感知到的那些能带来“静默”的人,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电量图标开始闪烁红色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打开一个需要极低权限的临时匿名邮箱服务(得益于这破平板极弱的性能和落后的系统),输入了苏婉清公开的报社邮箱地址。
邮件内容他斟酌了许久:
“苏记者:拜读您关于‘宁静者’的报道,深感触动。据悉,‘永鑫’旧事恐有类似隐情,关乎失踪谜团。三号仓库或藏答案,然时限紧迫,危机四伏。若您亦追寻真相,盼能一见。知情人。”
他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约定具体时间。这封邮件更像是一个试探,一个鱼饵。如果苏婉清有问题,这可能会惊动她背后的势力。如果她真的是追寻真相的人,以她的职业敏感度和资源,或许能从中解读出什么,并采取行动。
点击发送。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最后一点电量耗尽。
陈曜将平板和充电宝扔回垃圾堆深处,靠在箱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棋已经走出,现在只能等待。或者,主动出击。
他不能完全指望苏婉清。他必须自己去永鑫化工厂探查。但不是硬闯,而是侦察。
他需要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况:“管理员”增加了什么安防?是否有“展品”已经送达?“收藏家”本人是否在场?
这需要他再次极限运用那该死的能力,并且不能像上次那样,再找一个“静默源”来连接——那种代价他支付不起第二次。
他休息了片刻,等到天色完全亮起,城市的喧嚣达到顶峰,利用庞大的人流思维噪音作为掩护,再次离开了垃圾站。
他需要一些东西:食物、水、以及……能稍微缓解剧烈头痛的药物。他记得这附近有一条混乱的旧货街,那里有小药店和地摊,监管松散,或许可以想办法弄到些非处方的止痛药,甚至……更強效的东西,如果他运气够“好”的话。
这是一步险棋。但持续的头痛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和行动能力,他必须冒险。
旧货街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无数杂乱思维的噪音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压低帽檐(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帽子),将感知收缩到最小范围,只维持最基本的危险预警,像一条泥鳅般在人群中快速穿行。
他在一个摊位用最后一点零钱买了最便宜的面包和水,然后目光扫向那些卖各种“偏方”草药和来历不明药品的地摊。
他的心脏忽然猛地一跳!
不是因为他找到了目标,而是因为他在不远处一个卖旧收音机的摊位前,感知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思维波动!
那波动……充满了压抑的紧张、专注的观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
是林菲手下那个负责监视他的年轻警察!他换了便衣,伪装成顾客,但那股职业性的思维模式和频率,陈曜不会认错!
警方竟然还在附近布控?!他们还没放弃!
陈曜立刻转身,假装查看旁边的旧衣服,心脏狂跳。
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只是例行公事的持续监控,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确定他就在这片区域?
他不敢久留,放弃寻找药品,拿着食物和水,迅速挤出人群,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城北!不能再等了!
每多留一秒,被捕的风险就增加一分!
他快步穿行,试图尽快远离旧货街。然而,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他的感知边缘再次捕捉到了一缕思维波动——这一次,来自另一个方向,更加隐蔽,更加……冰冷。
……目标出现……方向城北……汇报……
不是警察!这思维的质感截然不同!更加简洁,更加非人化!
是“收藏家”的人!他们果然一直在监视他!而且似乎判断出了他的意图!
陈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前有警方可能的围堵,后有“收藏家”的监视。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赶向一个预设好的方向——那个位于城北废弃化工厂的、名为“展览厅”的屠宰场。
他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无处可逃,那就只有……
孤注一掷,迎着陷阱而去!
他猛地改变方向,不再试图隐藏踪迹,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城北的方向,发足狂奔!
如同一只被猎犬和猎人同时追逐的猎物,明知前方是悬崖,也只能纵身一跃。
而在城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台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封刚刚被加密转发出去的邮件。
收件人,正是苏婉清。
转发者的地址,如同幽灵般,隐匿在层层代理之后,无法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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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