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时候,关帝老庙逐渐在往黑暗里隐藏,像是一幅黑色背景里勾勒出的简笔画,只有几堵废颓的围墙还未倒塌,两边狭长的飞檐刺入长空。
八个轿夫三三两两在庙门外的草地上集聚,四足着地,嘴鼻拱土。
偶尔喊叫,也是‘嘶’的几声,还会打个响鼻,伴着一阵呼哧呼哧的大喘气声。看人的时候,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只会挪过一张脸来偷偷的斜觑。
老胡悄悄对我们说道:“这八个人多半是被当马骑了,现在还在马的状态里,没缓过劲来。”
“那怎么办呢,要不拿根绳子来,把他们先栓到一起?”一个村干部开口问道。
“嘘,小声点!马都很胆小,惊着了可是不好找回来。打电话再叫两台车,顺便拿点苹果、胡萝卜啥的过来。”
村干部不敢耽误,赶紧打电话叫人来帮忙,不多时就有两台车过来了。
老胡提前走到路口,招呼他们关掉车灯,免得打草惊马。我一看这两台车,都是五十铃那种小皮卡,驾驶室坐不了几个人,车斗倒是很宽敞。
按照老胡的安排,我们众人手里拿着苹果、胡萝卜,慢慢向轿夫们靠近,用手里的食物引诱‘马’来吃。
分配给我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打扮都很体面。
他犹犹豫豫的走到我跟前,低下头啃食我手里的苹果,但神情总是很害怕,我动作一大,他就后撤步退开。
我们费了好大力气,引导着七个轿夫上了皮卡后斗,在车斗上放了不少吃的,吸引他们注意。
村里人慢慢给他们脖子上打活结套上绳索,防止中途受惊跳车。
还剩一个轿夫没上车,负责引诱的人好像和他沾点亲戚,看见这种情况挺不落忍的,走到跟前后捧起那个轿夫的脸,担心的说道:
“斌斌,你是咋了么?”
这可吓坏了斌斌,只听他一声长嘶,朝着对面的树林子里跑了进去,跑的速度非常快,跟博尔特似的,一溜烟就没影了。
村干部这时候有点着急,问老胡怎么办,都是乡里乡亲来帮忙的,出点岔子他可担待不起啊。
老胡埋怨了几句,就让他们赶紧去找,这些人现在三魂不稳,马上入夜了,在这荒郊野地别再招出什么事来。
车子载着轿夫们先撤了,只剩下我和老胡两个人。我问老胡:
“咱俩不一起回去吗?得照应一下这些轿夫,总不能一直当马吧?”
老胡说咱们不着急回去,这问题的根在这。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跟前的关帝老庙,看样子是打算夜探古庙。
我们的目光随着手机手电筒,逐渐看清了这座庙的全貌。
庙门尽是斑驳的铁锈,推起来很吃力,咯吱一声刺耳极了,惊起了林中夜归的鸟儿,只听得展翅声、鸟鸣声由远及近,为夜色更笼上了一层诡异。
庙内举目破败,帘帷随意垂到地上,野草长到了齐膝的位置,遍布着掉落的砖头、抛弃的饮料瓶,一阵风刮过,院内的野草伴着瓶子沙沙作响,
如同村干部们说的,庙跟前的村大队集体搬迁走了,这座庙早已无人看守,要不是办文化节活动,都没人想得起来这座庙宇。
院里边只剩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香炉,也是铜锈斑斑。因香炉的炉口向内收,依稀可以看到炉内那一层细碎的炉灰。
这座庙很小,庙门直入就是正殿,两边没有偏殿。
正殿只有一进两开的木质大门,想必原本是红漆,但现在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
“忠义千秋。”我望着正中的那块牌匾念出了声,神像前牌位上书“迦蓝菩萨关帝圣君之位”,果然是关二爷的灵位。
“啊嚏,啊嚏!呛死我了!”老胡扒拉开几片蜘蛛网,无意间踢到了一块蒲团,激起的灰尘呛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关二爷,看这架势您也是门厅冷落,好久没人来了吧。
老胡我给您上柱香,您大人有大量,那几个轿夫还望您高抬贵手。”
老胡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香表来点上,几炷青烟缓缓而上,围绕着关二爷的塑像久久不散。
我把灯光打到塑像上,只见关二爷面如重枣,手捋美髯,一身青绿装扮,双目炯炯。
侧后另有一尊塑像,作护卫状,为关二爷举着大关刀,我知道这是周仓。
关羽的官方祭祀,可以上溯到唐代。
因为关二爷一生忠义,最符合儒家价值观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念,所以备受历朝皇家推崇,谁不希望自己的臣子像关二爷一样,对自己忠心不二呢。
在民间,关帝的信仰也很普遍,可以说只要在汉文化圈,都会有关帝信仰存在,即使在美国的华人街,那都是有关帝庙的,可见对人们的影响之深。
全国各地,建造的关帝庙数不胜数。在神像的摆放形制上,关二爷居中自不必说,有的左右分立两人,分别是关平和周仓,有的背后只站了一个人,那就是周仓。
这座关帝庙毕竟是乡野地方自己建的,规格上到底简陋了些,但我看庙里该有的设备也都有,乍一下子还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这时候我的手机滴滴响了几声,手机手电筒自己熄灭了。我告诉老胡,手机马上没电了,换你来打灯。
老胡说他今天看热闹拍照摄像太多,手机早都没电了。
在一片黑暗中,我两按照刚才的印象,在供桌上摸索到一截蜡烛,我掏出打火机准备点蜡应急。
打火机的火苗只有豆子大小,但就在点火的一瞬间,我好像隐隐约约看到关老爷的眼睛眨巴眨巴了一下,虽然不敢肯定,但还是让我汗毛直立。
我赶紧点着蜡烛,想再看一下好确认。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体验,在一片黑暗中,你唯一的光源就是手中短短的一截蜡烛。
眼前的黑暗像是一层厚厚的浓雾,你的烛火探照到哪里,哪里的黑暗会稍微退开一点,让你看清一点点的范围。
我把蜡烛举到高处,蜡烛的烟熏的我眼睛一直流泪,关二爷塑像的脸和才进门时一样,眼睛也没有什么异常,我安慰自己刚才只是光线明暗交替,不自觉就看错了,但内心实际知道这尊神像绝对有问题。
因为自从进门之后,我一直感觉自己被监视,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的跟着我们,就像平时我们虽然没看到,但也会感觉到别人在看自己一样。
庙里静的出奇,只有沙沙作响的风声伴着我紧张喘气的声音。我不自觉低低喊了一声老胡,竟然没有回应,我以为这孙子耳背没听见,大喊了一声“老胡!”
还是没有回应,只有空旷的庙宇扩散着我的回音,像是神的嘲弄,老胡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