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
春。
白帝城。
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三面环水,雄踞水陆要津。
各朝诗人留篇之所。
城中有一白鹤井,井中常冒一股白色雾气。
其状宛如白龙,直冲九霄。
传说有冤之人,若投井身死,可乘龙御风,上达天庭,皇前告状。
今日果有一女子投井自尽。
死前低声自语:“我的儿,母受大辱,官府不究,私放祸首,反责骂母亲水性杨花,不忠亡夫,木驴游街,人间不公,世态炎凉,今唯有以死明志,天帝面前,上呈御状,可怜吾儿今后孤苦无依,实乃命数,若天可怜见,赐吾儿天道机缘,以正乱世。”
“扑通。”
井旁有一竹篓。
竹篓内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熟睡。
他还不知,才一出生就无父无母的自己,未来会吃多少苦,遭受多少人的白眼。
三更鸡鸣。
百姓开始从沉睡中清醒,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起火,下灶,行走,打水。
一人肩挑扁担,打着瞌睡,晃晃悠悠来到井旁取水。
忽然发现井旁有一婴儿。
那人四下望去,并不见其他打水人。
“这谁家父母如此忘事,打了水,却忘了孩子,着实该打。”
此人年近五十,孤家寡人一个。
服兵役时,腿上受了重伤,走路一瘸一拐,虽有抚恤,却也微薄,如此之人自然也不会得女子青睐。
好在这人心宽,从军时又学会了做馒头,就在白帝城开了个馒头铺。
他做的馒头筋道无比,颇受欢迎。
今日出门打水,没想到会有眼前一幕。
老人起初还等着有人回来寻找。
谁知半天都没人过来。
“罢了,我先把水打了,一会人多倒是不好显露。”
老者放下扁担,四处瞧了瞧。
没有人。
急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箓。
口中默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水德星君,助我取水,去。”
老人把符箓往水井中扔去。
符箓入水,瞬间形成一道漩涡。
接着一道水柱升起。
从十几米深的井中如水龙一般飞出,刚好落在木桶内。
一桶接完,老人很开心。
“再起。”
井中漩涡再次出现,不过这次水龙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
老人皱了皱眉。
“这是咋回事,莫非年老了,符箓不好用了?”
他站在井边双手扒着井口看去。
这一看吓了他一跳。
井中水柱缓慢爬升。
居然带上来一具尸体。
赫然是那投井自尽的妇人。
尸体被水柱带出井外。
老人心里一慌。
井水猛的洒在地上。
溅起的冰冷水花,恰好砸在婴儿脸上。
弄得婴儿哇哇大哭。
老人当时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他赶紧蹲下身子查看。
“原来是她。”
老人知道,这妇人正是半月前被官府敲锣打鼓,骑木驴游街的所谓娼妇。
可惜那妇人早已气息全无,魂归九天了。
“这该死的官府,黑白不分,你也是傻,只想着自己去那天庭告状,却扔下这么个小家伙不管,没有你在,小家伙将来的苦未必就要比你少了。”
老人虽然嘴里责怪,却还是抱起婴儿哄了哄。
只是这婴儿哭声渐大,引来了很多早起之人注意。
“罢了罢了,你也该哭,算是为你遭难母亲的亡魂,送上一场。”
等有好事之人发现妇人尸体后,纷纷前来驻足观看。
“呵,原来是那个娼妇,早都该死了,竟又活了半月。”
“就是,这等贱人,早都该死,可怜那王家二哥,惨死山里野兽口中,又遭这贱人身后淫乱,好人没好命啊。”
“别这么说,毕竟是条性命,你看老李怀里的孩子就知道,她也是要脸的。”
“呸,她要是要脸,就不会孩子还在吃奶,就干出这等龌龊事。”
“是呀,说不定王二哥还在的时候,她就睡过多少汉子了。”
“唉,可惜了这副皮囊,她咋没找我呢!”
“”
人们骂的越来越难听。
老李毕竟从过军,一身正气多少还是有的。
“够了,你们做个人吧,王家小二什么为人你们还不知道?大好人一个,平时夫妻恩爱,几时听说他夫妻俩吵过架,闹过矛盾,如今小二走了,这妇人被人玩弄陷害,你们谁为她出过头,不过是害怕有些人的势力,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非但不伸张正义,如今还出言讥讽,着实不该。”
“呦呵,老李头,这话说的好像你为她出头了似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就是,别在这倚老卖老,说不定这娘们偷的汉子里就有你一个。”
“还真有可能,别看老李腿瘸,人家毕竟是个从过军的人,身体壮着呢,不然每天那馒头能做的那么劲道,全是力气活。”
老李看着周边这些看似朴实的街坊邻居们,没想到今天居然一个个成了泼皮无赖一般。
果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老李也懒得计较,要是当年在战场上遇到这些阴阳怪气的人,他非拿刀杀了他们不可。
此间事情终究惊动了官府。
四个巡捕大呼小叫的推开人群。
看到是前些日子游街的女子后,其中一个居然嬉皮笑脸的。
“嗨,原来是这个娘们,可惜了,爷们还想着”
“小六,别乱说。”
明显是个头头的干练男子,及时出言呵斥了手下。
“是谁发现的?”
众人纷纷看向老李头。
“大人,是我打水的时候发现的。”
“跟我们走一趟,把事情经过细细说来。”
老李头无奈,本不想参与,但事已至此,也不敢推脱。
“胡子,小六,你们两个把尸体抬到衙门交给仵作验尸。”
一听说要抬刚投井自尽的女尸,两人心里难免膈应。
但是那头头根本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
带着老李就走了。
“妈的,就知道耍威风,一会见了县令姐夫,看我不给你穿个小鞋。”
说归说,被叫做胡子跟小六的巡捕还是把女尸抬了起来。
“别看是个娘们,还特么挺重。”
到了县衙,升堂审问,毕竟死因简单,匆匆结案,后事竟然就交给了老李负责。
退堂后,独留老李抱着婴儿看着地上的死尸。
如何后事,老李犯了愁。
有心不管。
怀里婴儿却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对自己笑。
心肠一软。
看向女尸。
“唉,今日得见也算你我缘分一场,知道你跟王二都是逃荒来的,这里没有亲戚,不过我也没甚钱财,乱葬岗里把你埋了,你不要介意,到时候我会请文峰山通天观的师傅给你做场法事,也算给自己存一份功德,至于这小家伙今后就给我当孙子养老,算是报答我吧。”
不知是女尸头上井水未干,还是其他,她的眼角竟然留下两行清流。
翌日。
老李花了一点香火钱在通天观里给女子做了法事后。
看着怀里的孩子一脸苦笑。
“我也不知你爹娘给你取了什么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王潇吧。”
“希望你能活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