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尽头浮现一抹血色。
就在邓肯等人与墨蛟相斗时，沿海的一处礁石上，亦有数人正在海边盘腿而坐。
“师傅。”
“那恶蛟当真潜伏在附近吗？”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道人，打扮有点不伦不类，不像是正统道教的服饰，有些穿着更像闽越地区的巫觋，一看就是巫教的弟子，乃是巫道融合后，演化出来的巫教分支。
最前方是一个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目光凌厉，法令纹极深，双眸含煞，杀气之重，冠绝整个中原的道门分支。
“那恶蛟便藏在海底深渊中。”
“槐儿。”
“此番除妖，若是为师不能平安归来，你立刻回山封门，请祖师法身，开坛封山，十年之内，不可再出山。”
那中年道人眼中似有死志，怀中抱着一卷古画，身后摆放着诸多的法器，跟其他道门法器也大有不同，甚至还能看到一柄战戟，这玩意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道门分支会拿出来。
他身后的弟子捧着诸多法器，如龙角、铃刀、令旗、金铃、金鞭、宝剑、朝板、马鞭、飞箭、雷令、戒尺、天蓬尺、手炉、水盂、拷鬼杖等。
巫教一脉。
巫道融合后，第二次演化的产物，也是道门分支，但保存了完整的巫教传承。
这一脉大多只杀不渡！
道门分支里面杀气最重，养着五营兵马，比茅山派杀气还重，依旧保留着巫道鬼道传承，有着一丝上古时代凶戾狠辣的演化分支，上刀山、下火海乃是其代表性的独特仪式。
闽越巫道传承正统，闾山教。
左右弟子闻言面露悲色，但随后目光坚毅，恭敬行跪拜大礼，领了师尊的法旨。
师尊心意已决，要与那恶蛟斗上一斗，他们只能遵命。
这些弟子在海边布下法坛。
那中年道人身披巫袍，手持金鞭，准备开坛做法，突然间他脸色一变，望着天边的一抹血色，好似感受到了天地异象，神色大惊道：“何方高人在与那恶蛟斗法？！”
他本欲开坛做法，引那恶蛟过来，却不想远方海面震动，好似有大能正在与恶蛟相斗。
“速取祖师法器来！”
“吾要助那高人一臂之力！”
那中年道人口中念咒，法坛并不醒目，只是赤足踏在刀山火海上，这是巫教的仪式，但他念咒却是道门的请神招兵咒，随着眼前的法坛青烟化作一阵狂风，刹那间一行人的眼前出现了诸多肉眼不可见的虚影，看起来宛若阴曹地府的兵马，手持诸多刀兵，身披甲胄，更有前方魁梧二将持长刀盾牌等。
这是闾山教私养的兵马，乃是历代祖师一只一只亲手抓回来的。
他们也能请阴间兵马，道门供奉的天兵天将，但不是自己养的兵马，招来了也没有大用，因为根本不会效死。
真遇到打硬仗的时候，闾山教的门人只相信自己抓来的兵马，又或者是师祖们传下来的五营兵马。
“闾山法主令，天兵速降临！
三清敕符到，六甲听号令。
左执金甲将，右列铁马营。
前驱开路鬼，后镇摄魂精。
神兵火急如律令！”
一阵阴风刮过。
此时在海面上浮现了一众兵马，为首的将领身披金甲，头戴鬼面，手持大关刀，双眸瞥了一眼面前的中年道人，紧接着转头望向了远方的大海，好似看到了什么一般，刹那间神色浮现一丝敬畏。
这请神招来的数百兵马居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左右将领更是无一人敢去。
不对！
那恶蛟便是再凶戾，也不至于让鬼神畏惧，不敢上前。
中年道人神色惊诧，舌尖一缕精血喷出，与那招来的兵将交流一番，只得到一个模糊的答复。
——不敢冒犯尊驾。
什么情况？
轰。
就在此刻，天边传来一声巨响，好似海啸爆发一般，那中年道人甚至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龙影浮现，正是恶蛟已经出世，它搅动风雨，掀起滔天巨浪，便是数十里外亦有余波。
那中年道人眼看兵马不敢妄动，情急之下，取出了腰间的古画，摊开后，那法器迎风而起。
上面却是一个威武道人，手持利剑神兵，斩杀蛟龙，下方江河中更有蛟龙尸首。
——许逊斩蛟图。
万仞。
起！
当初路山君在茶楼听神怪故事，其中便有民间改编的许逊斩蛟一事。
万仞则是天师许逊的兵器，中年道人手中虽然不是真品，但也祭炼出来了几分威能。
闾山教奉西晋真君许逊为祖师爷，供奉临水夫人、闾山九郎等，他们一脉传承的法术仪式十分霸道，乃是刀兵之术，其中一些道门法术正是许逊的传承，非寻常降妖除魔的法术，乃是为了对付一方大妖所准备的。
比如说屠蛟龙。
他们既然供奉许逊为祖师爷，那么祖师爷最拿手的斩蛟屠龙之术，肯定是得了一点真传才敢这么说。
咻！
一道剑光破空而出。
那中年道人全身的法力修为尽皆祭出，法坛上掀起一阵狂风，万仞的剑芒极为锋利，便是蛟龙的鳞甲也挡不住。
此番斩杀恶蛟，乃是效法祖师，虽死无憾。
那中年道人一口精血喷出，剑光瞬间好似加速般，飞掠而出，直取天边的那道恶蛟之影。
与此同时。
邓肯元神出窍，捏爆了手中的域外天魔。
他俯视着眼前跪伏于海面上的墨蛟，眉头蹙起，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突然间邓肯神色一变，海面上一道凌厉霸道的剑光袭来，甚至气浪破开了海水，形成了两道余波，剑芒直取墨蛟的头颅。
“陛下救我！”
墨蛟一瞬间福至心灵，口吐人言。
它刚刚跟路山君和傅剑寒斗了一场，受伤不轻，又被邓肯暴打一顿，已然重伤，域外天魔现身夺舍的时候，它就已经没有多少还手之力，而如今又突然袭来了一道法器剑光，这怕不是要了它的小命。
暗号对上了。
邓肯的身影瞬间闪现而出。
大拙手！
他一掌拍出，海面上掀起数十米的巨浪，那掠空的剑芒顿时被一阻，紧接着一股恐怖的吸力爆发，甚至在涌动的海水中形成了一个小漩涡，那剑芒法器已经余力不足。
邓肯的身影踏浪而行，一双肉掌化作金铁之色，铛地一声，火星炸裂，直接将那掠空的法器抓了过来。
“附近还有高手？”
邓肯的身影踩踏空气，好似有无形的空气墙一般，他俯视了一眼跪伏于海面上的墨蛟，淡淡道：“你随我来。”
说完，他的身影横飞而出，身后气劲喷涌，宛若舞空术。
路山君与傅剑寒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不过傅剑寒在后，手持吕祖佩剑，紧盯着眼前的墨蛟，稍有异动，便是斩了它的头颅。
轰！
邓肯的身影在天空中二段加速，涌泉穴喷出的气流好似涡轮增压，真气在天空中震开了气旋余波。
一处海边的悬崖峭壁上。
那中年道人看着远处的异象已经惊呆了，至于他召唤的兵马，早在邓肯来到之前，便已经悄悄溜走。
陆地神仙？
那中年道人已经准备好了第二个法术，只见他请出了祖师的法身，乃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性虚影，柳眉倒竖，双眸含煞，手持神兵，正要与那恶蛟大战一场，但看到天空中掠空而来的那道人影后。
中年道人召唤的祖师法身突然变化，从朦胧虚影变得好似清晰可见，甚至眉眼模样都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
在中年道人等一众闾山教弟子震撼的目光中，那临水夫人的虚影朝着天空中静静而立的年轻人盈盈下拜。
——临水夫人（巫道神）（生育）（妇孺）（化身）（六星银灰色）。
邓肯眉头蹙起，瞥了一眼那些巫道门人。
当他视线落在那阴神化身上时，不由表情肃穆，缓缓从半空中走了下来，声音温和道：“免礼。”
“可是慈济夫人。”
他对这些巫道门人有点印象，似乎是闽越地区的巫道分支。
那女神的虚影神色敬畏道：“正是妾身。”
人间帝王可管不了她。
但是眼前的这一位不一样，他有册封鬼神之能。
闽越一带，不止她一位民间女神，海神娘娘的位格，便是眼前之人一手提拔起来的。
陈靖姑。
闾山教的祖师之一。
她是唐代人，距今已经有近百年，死后被巫教封神，册封了‘夫人’的位格，后世称为顺天圣母，乃是保护妇孺的地方神灵，教派内的人擅长处理难产，也兼职一点降妖除魔的战斗，但依旧以保护母婴为主神职。
这位算是邓肯本打算将位格擢升起来的神灵之一。
海面波涛汹涌。
一头狰狞的蛟龙之首探出海面，那中年道人以及身边的弟子们看到，瞬间剑拔弩张，神色警惕无比。
邓肯似有觉察，身影轻飘飘落下，足尖踩在了墨蛟的脑门上。
墨蛟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它老实地飘在海面上，任由邓肯站在它的头顶。
这恶蛟被降服了？
看着眼前惊世骇俗的一幕，那中年道人浑身一震，心有所感，赶紧下拜，口中称道：“陛下。”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陛下，但先拜了再说。
邓肯微微点头，视线收回，在他身后，一道剑光破空，接着有一道魁梧的身影踏浪而来，正是路山君和傅剑寒。
墨蛟此刻十分温顺。
邓肯的视线落在了那道柔美慈和的女性神灵虚影上，她的法相已经变化，从降妖伏魔的英武面相化作了庇护妇孺的慈爱面相，邓肯微微点头，目光赞赏道：“闽越一带，有神姓陈氏，本汾阳人，生为女巫，殁而祠之。
妇人妊娠者必祷焉，神功尤验。
感念其功。
加封灵惠懿德妃。
以禀上苍。”
邓肯伸手朝着南疆的方向一抓，刹那间，天地异动，一道玄黄之气飞来，好似有无形的气数被他所取，中原大地一片混沌，气数不足，邓肯取两广南疆的气数，以上苍之名，册封眼前的临水夫人，直接将其从夫人的位格拔高到了妃的位格。
这到底是何人？！
那中年道人神色惊骇，跪伏于地，根本不敢抬头。
一道王朝气数融入体内。
那女性的神灵虚影也好似有所变化，正神的位格越发稳固，民间信仰的气息逐渐散尽，并且凝聚出来了妇孺、生育、保胎等概念的一缕神职。
邓肯眼下的正式册封，等于是将她的信仰纳入了国家官方的祭祀体系。
这是正儿八经的正神之位。
邓肯的亲自册封，关键不是王朝的祭祀体系，而是老天爷也认。
只要老天爷认。
那就不需要道门同意，说她是正神，那就是天地正神。
“谢陛下。”
眼前的神灵虚影再度缓缓下拜。
这位跟那些古老的神灵相比，更多了一点人情味，因为她毕竟是唐哀宗时代的人物，算是民间的见习神灵，因为殁而祠之，成为神灵，不入六道轮回，如今得了邓肯的册封，算是成了天地正神之一，日后可以配享国家祭祀。
“闽越多妖鬼。”
“汝等当勉之。”
邓肯平静点头，看了一眼那道朦胧的女神虚影，足尖一点，墨蛟便心领神会，带着他的身影驾驭大海浪涛，朝着南疆的方向离去。
一直到他离开后许久，那中年道人才缓缓抬头，额头已尽是冷汗。
这时。
那道女神的虚影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
中年道人很快神色肃穆，恭敬下拜道：“谨遵祖师法旨！”
这一日闾山教，出世降妖。
邓肯最后离去前的那句话，翻译一下便是福建闽越那边的山疙瘩里，还有很多的妖怪鬼类，你们如今既然已经被册封为朝廷的正统，那么巫道门下的弟子，就该出来打扫一下。
历代王朝多尊道而抑巫，邓肯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能干实事的人。
巫道也好，鬼道也罢，能用即可。
他既然将临水夫人册封为妃，那么闾山教自然要出来干活，只要活干得好，后面可以一步一步加封，直接加封到顺天圣母的位格。
这些民间神灵，都是中原历代王朝一步一步加封上来的。
但以邓肯的位格，他不用千年时间慢慢加封，只要对方的功绩够，邓肯便可以代天行赏。
实在不行，学一学佛门，先上尊位，将来再补功绩也不是不行。
既然要改天换地，那么神仙也得换一换。
能干就干。
不能干，有得是人想干。
这一刻，邓肯福至心灵，悄悄掐指一算，居然窥探到了一丝未来，随着他拔高整个世界的力量上限，此方世界也将朝着仙侠位面的方向转变，若是天地灵气复苏，将来山精鬼魅也会变得更多。
一些精怪有了道行，也得约束，人间鬼怪之流，同样少不得立几个神位震慑一下。
先一步一步来。
邓肯俯视了一眼脚下的墨蛟，沉吟片刻后问道：“你可去过海外？”
墨蛟口吐人言道：“不曾。”
邓肯点头，平静道：“我有一事，交付于你。”
“若是能成。”
“不但能洗尽你一身的罪孽，还能许你一个龙王之位。”
墨蛟闻言，激动得全身发颤。
它还是没认出当年砀山的邓肯，但看到邓肯一言擢升神灵的位格，便知道今日自己是跪对了，抱上真正的金大腿了。
墨蛟恭敬道：“请陛下吩咐。”
邓肯伸手朝着大海一招，水流被吸起，化作了地图般的模样，甚至还浮现了一个袋鼠的水形轮廓，他平静道：“我命你游历四海，勘测海疆图，将南洋海域绘测完毕后。”
“寻到此处。”
邓肯伸手一点，水流化作的袋鼠居然蹦跳了起来，他淡淡道：“寻到此方大陆后，记你大功一件。”
“将来千秋万代，华夏子民都会感念其功。”
“少不了你的香火祭祀。”
邓肯伸手一挥，水流图案再度变化，甚至出现了南美洲和北美洲的大陆图，此方世界为根源演化，有没有，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但没有比墨蛟更适合探索海外的了。
哪怕是遇到海外的大妖，它万一打不过也能逃，横渡大海，只有它才最合适。
“你若功成。”
邓肯的双眸眺望远方，平静道：“我便封你为南海龙王。”
墨蛟激动得浑身颤抖。
此时天地似乎有所感应般，随着邓肯的话音落下，墨蛟身上的一身业障竟然逐渐烟消云散，天道暂且免去了它的罪业，褪去了孽龙之身的魔气，重新恢复了七八分当初墨蛟时的模样。
邓肯说的话，老天爷认了。
墨蛟虽然还未彻底蜕变，但是已经拿到了‘四海巡查龙使’的位格，以蛟龙之身，丈量天下海疆。
这天下那么大。
不想着攒点功绩，为后世子孙某福祉，老是中原斗，还偷来窃去的，有什么意思。
在中原布下杀局又有什么用？
邓肯的目光早就已经跳出了中原，便是将来他以身入局，在这天罗地网之外，还有一张更大的网，那才是他布下的天下棋局。
墨蛟听话，那就能用。
它当初犯下的罪孽，邓肯一肩担之，其中功过，自有后人论说，他无须给任何人一个交代。
这是一个苦差事，它要是干得好，重重有赏。
墨蛟乘风破浪，一路往南。
不知道何时，它的身上居然头角峥嵘，有了一丝龙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