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被风吹动的蝶翅。
施丽娅攥着她的手突然收紧——那只原本冰凉的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
"婉儿?"施丽娅的声音带着破音,她俯下身子,额前的碎发扫过赵婉儿的脸颊,"是我,小施啊。"
两道白气没入赵婉儿额头的瞬间,李宝就松开了攥着菩提子的手。
他看着那团金光缓缓收敛,心跳仍像擂鼓般撞着肋骨——刚才若莫小兰稍有差池,赵婉儿的魂魄就要和鬼气绞成碎片。
此刻见赵婉儿的指尖轻轻蜷缩,他喉结动了动,终于敢呼出那口憋了半宿的气。
莫小兰退到墙角,身影比之前更淡了些,像被水晕开的墨。
她望着床榻方向,幽绿的眼火早没了凶光,倒像春夜沾了露的萤火。
"咳......"赵婉儿的喉咙发出轻响,睫毛猛地一颤。
施丽娅的眼泪"啪嗒"砸在她手背上,惊得她缓缓睁眼:"小施?
我这是......"
"你可算醒了!"施丽娅扑过去搂住她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揉进怀里,"你都昏迷三天了,我以为......"她抽噎着说不下去,指甲在赵婉儿后背掐出浅红的印子。
赵婉儿迷茫地眨了眨眼,目光扫过满室狼藉——倒在地上的椅子、被撕成两半的窗纸、还有墙角那个半透明的影子。
她突然僵住,手指死死抠住施丽娅的胳膊:"那、那是......"
"别怕。"李宝走上前,声音放得很轻,"她是莫小兰,刚把你的魂还回来了。"
赵婉儿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盯着莫小兰看了会儿,突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施丽娅慌忙去拦,却被她轻轻推开。
赵婉儿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一步步走到莫小兰面前。
"谢谢你。"她声音发颤,抬手想去碰莫小兰的肩膀,却穿过那团虚影,"我......我记起来了。
黑牡丹香飘进来的时候,有个声音说要带我找春天......"
莫小兰的嘴角动了动,像要笑,眼尾却渗出淡青色的雾气。
那是鬼的泪。
李宝退到窗边。
烛火在风里摇晃,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望着莫小兰,想起自己方才的承诺——帮她了却生前怨,找高僧超度。
可此刻这鬼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害人的凶相?
倒像被雨打湿的纸人,脆弱得风一吹就散。
"莫姑娘。"李宝开口,声音里带着试探,"你说要我帮你了却怨......到底是什么怨?"
莫小兰的目光从赵婉儿身上收回来。
她缓缓走到桌前,指尖拂过那盏将熄的烛火——火焰竟诡异地跟着她的手摇晃,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韵律。
"我是自杀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阳寿未尽,怨气缠在骨头上,入不得地府,也散不了魂。"
施丽娅下意识攥紧赵婉儿的手。赵婉儿反手握住她,掌心全是汗。
"我和晓军是在城南杏树底下认识的。"莫小兰的眼火泛起暖黄,像是被回忆里的阳光晒着了,"他穿蓝布衫,抱着一摞书,说要考功名。
我给他递了碗酸梅汤,他掏了三个铜板,手都抖——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半个月的饭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那是件褪色的月白裙,裙裾处还沾着暗红的渍,不知是血还是锈。"他说等中了秀才,就来我家提亲。
我信了。
我把攒的银簪子熔了,给他打了枚长命锁;我把绣了三年的并蒂莲帕子藏在箱底,就等他来掀红盖头。"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
莫小兰的眼火暗了暗:"后来他书信越来越少。
再后来,我在县城茶楼撞见他和个穿绸缎的姑娘。
他说那是东家的千金,说功名要靠岳家提携......"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碎玻璃:"我跑回屋,把箱底的帕子撕了。
撕到最后那朵莲的时候,手被针戳破了。
血滴在帕子上,倒比绣的还艳。"
赵婉儿的眼泪掉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施丽娅抽了张帕子给她,自己的鼻尖也红得发亮。
"我喝了半瓶敌敌畏。"莫小兰的声音突然哑了,"苦得很。
可更苦的是,我咽气前还在想——他会不会来送我?"
李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袁天罡笔记里写过:执念成鬼,多因求而不得。
可此刻这鬼的执念,不是恨,是未得答案的不甘。
"我求你。"莫小兰突然跪在地上,鬼的膝盖陷进青砖缝里,"帮我找到晓军。
我就想问他一句......当年说的那些话,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李宝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看见她眼底翻涌的雾气里,浮着半枚褪色的长命锁——和她描述的一模一样。"我答应你。"他说,"但你得先跟我去县城。
找高僧需要香火,查人也需要文牒。"
莫小兰的眼火刷地亮起来。
她抬手想去碰李宝的手腕,却在离皮肤半寸的地方停住:"我......我可以躲在你的菩提子里吗?
我保证不害人,连黑牡丹的香气都不碰......"
李宝摸出菩提子。
那东西此刻温温的,像块泡过温水的玉。
他想起方才金光漫开时,莫小兰被灼得痛苦的模样——鬼属阴,菩提子载着佛性,本是相克之物。
可现在,他却觉得掌心的温度,倒像是在给这缕孤魂暖身子。
"进来吧。"他说,"但要是觉得难受,立刻说。"
莫小兰的身影开始消散,像春雪落进溪涧。
可就在她要完全没入菩提子的刹那,李宝突然顿住——
王晓军。这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
是县志?还是袁天罡笔记里提到的某个凡人?
他盯着菩提子上渐渐淡去的鬼气,喉结动了动。
等莫小兰完全进去,他才缓缓攥紧手心。
窗外的黑牡丹突然无风自动。
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露出花心里暗红的纹路——那形状,竟像极了半枚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