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赫尔沁微仰起脸,碧空无垠,近昏时的金阳照在身上,已无灼热之感,“那日大觉寺一别,已有好些日子未见了。”
“本王这手跟前的事儿忒多!”赫尔沁收回眸光,又举起一子落下,抬眼去瞧韩玄晖。
“本王一直都想着何时再寻个机会同她见上一见,可又怕惊着她,不过也不必急了,很快便是阁老的寿辰了,想来,蒲察翁主应是有邀她入府赴宴吧?”
韩玄晖面无表情,喉结微动,眸光一直盯视着棋盘。
好半晌,才抬眼去瞧赫尔沁。
“怎么个心里有?决意把人娶了来做大福晋?”
“当然。”赫尔沁笑了,没有任何的思量,“你觉着呢?她同翁主走动甚是频繁,也常出入阁府,你觉着她这个人如何?”
“听说,上回阁府遭刺,还是她在乱中替翁主挡了一箭。”
“若是翁主那回受了刺,”说到这里,赫尔沁微微一顿,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德妃定会不顾一切向你们阁府发难。”
“钟仪她可算得上你们阁府的大恩人了。”
赫尔沁这话说的没错,韩玄晖也很是赞同,不过他是心里头明了,面上却未表任何的态度。
他不由得想起了钟仪体内的余毒,若细究起来,她是伤在了他的谋划里头。
若不是他放出口风,那日也不会将贼人引了来。
贼人不来,她也不会身中狼毒了。
她的伤因他而起,对此,韩玄晖的心头是有些许的歉意的。
尽管那歉意并不多,可那也已经是他这个人对旁人怜惜的最大限度了。
毕竟,除却宗族亲眷,他是从未怜惜过任何人的。
韩玄晖又垂下了眸子,“那日臣不在场,对此事全然不了解。”
赫尔沁身子往后靠去,“本王看得出来,她是个至纯至善的女子。”
说着,他眉头又往一处拧去,“就是不知...怎的就同荣国公府给闹成了这般田地...”
“她什么都好,可就是这已做了一次人妇的名声不好听极了!”
听到这里,韩玄晖眉头不由得一蹙,正欲说话,霍风疾步步入内室走至了他的跟前。
霍风往赫尔沁那头瞧了一眼,又看向韩玄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便说,还有什么是五皇子不能听的。”
得了韩玄晖的话,霍风这才无所顾忌的开了口。
“阁府那头传话过来,方才来了一衣衫褴褛之人,进门见着夫人便跪了!声泪俱下的说他是五成县的知县,有要事禀告于您!”
一时,房中气氛陡然间变得冷寂。
“五成县的灾情善后一事,”赫尔沁拿眼风扫霍风一眼,又看向韩玄晖,“不是已经得已解决了?”
是已经解决了,韩玄晖的心头与赫尔沁有同样的疑惑。
“是何要事?确定他是五成知县?”韩玄晖偏过脸。
“属下想他应并不是在扯谎,毕竟,还无人敢挺着这样的名头叫开阁府的大门。”
赫尔沁垂眸思忖一下,点头,看向韩玄晖,“说的对,除非此人有十个脑袋。”
韩玄晖缄默一瞬,将指尖的棋子往棋篓里丢去,看向赫尔沁,“那臣便先回府了。”
赫尔沁起身,“若事情实在棘手,使了人传话来给本王。”
...
阁府。
韩玄晖刚迈入院门,韦氏便率先迎了上来。
韩玄晖上前朝韦氏微微躬了躬身,“母亲。”
韦氏点了点头,“我已命人将那人带至你院内了。”说到此处,她微微一顿,“繁袖在前厅,你是不是该先往前厅去...”
韦氏的话还未说完,韩玄晖便已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了。
“母亲。”他回了半个头,“儿子公事在身。”
韦氏忙摆手,“好好好!我们不扰你!”
...
韩玄晖刚入院,便见一人已端坐在大屋前的石阶上,衣衫褴褛,垂头丧气。
在其身后,立着阁府的几个小厮,眸光都死死盯在那人身上。
“把他引到书房来。”韩玄晖话罢,抬步往书房走去。
霍风点头应声,立即去了。
不多时,人就被领到了房内,刚在房中站定,便屈膝跪了下去,而后朝着内室就爬了过来。
“大人!大人您得替下官作主啊!”
见状,霍风疾步上前一把就将那人的后衣襟给扯住了,扬声便喝,“这是在抚台大人跟前!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那人立即噤了声,跪在了原地,再不敢作声。
韩玄晖正阖着眼皮展着手臂由女婢伺候着脱去外袍,而后又去净手。
一时,房中寂静,侍人们大气不敢出,只有水流敲击铜盆的细碎之声。
侍人们伺候罢,退了下去,韩玄晖也落了座。
他理了理袖口,这才抬眼去瞧不远处跪着的那道人影。
“五成县,知县?”韩玄晖双臂往椅扶上搁去,眸色冷戾。
闻声,那人猛地抬起头来,只是,未敢妄言,抬头去瞧身侧的霍风。
霍风扬声,“大人问你话呢!”
那人眸光这才回到韩玄晖那头去,点头如捣蒜,“是!大人,下官正是五成县的知县!”
韩玄晖仰头阖上了眼皮,微敞的衣襟下,一小片冰白的皮肤裸露在外,凸起的锁骨上再往上些许,喉结悄然滑动了一下。
骨节的指节一下一下敲在梨花木的椅扶上,又陡然间停下。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名李卓。”那人双手伏地,声线有些发颤。
又是半晌沉寂。
韩玄晖睁了眼,望着金梁,淡声道:“查他。”
霍风应声,垂眸看向那人,“还不把你的凭礼和腰牌拿出来。”
那人恍然,又猛地点头,将手伸进衣襟很是忙乱地掏出了一样东西往霍风跟前呈去。
霍风仔细瞧了,拿着东西往韩玄晖跟前走去,躬身,“主子,属下瞧着是真的,这凭礼上有军机处的压缝火漆,腰牌上亦有官凭。”
韩玄晖接过,也细细过了眼,将两样东西往案上一搁,又看向了那人。
“说吧,你有何事?”
“大人!下官此次进京,只为一件事!”说着,那人又自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呈上,“五成县的灾情,被人虚报了赈册!下官手里头的这本才是真正的赈册!”
“他们不仅向您虚报赈册,就连豪绅们捐的银钱,也有大半被他们层层分肥了!”
“他们还假施粥棚,焚毁罪证,他们这是趁着大人您身负伤疾不能亲赴五成县督灾,沆瀣一气,大贪特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