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呢?”
皇帝处理了一阵子政务手里也空闲下来,居然罕见的愿意陪着弟弟聊女人——可见他也无聊到一定程度了。
“这你就不懂了:李琰出身皇家又自恃才华,此女有了几分容色,就觉得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没资格看她的脸,她是真把自己当仙女了。”
魏王语带讥讽,皇帝不仅失笑道:“你在她手上吃了点亏,就在那编派人!”
魏王微微一笑,并没有被兄长的激将所动。
“虔州和南平本来就离唐国近而离我们远,用好了可以是一步棋子,但毕竟鞭长莫及——我现在的心思都在蜀国,没空跟唐国拉扯。”
他想起昨天武德司连夜审讯的收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皇兄你知道吗?这蜀国是又出了一位诸葛亮!”
皇帝已经看了奏报,但没魏王知道的详尽,干脆就听他再讲一遍。
原来蜀主方旭新近提拔了一名重臣黄光熙,乃是他少时的书童。此人有三寸不烂之舌,擅长夸夸其谈,在蜀主面前提出了兴国十二策,蜀主读后大喜,即便登台拜将,让他做了兵马大元帅。
此人的主张十分惊人,乍看也有几分道理:北燕为大周的劲敌,如果能说动北燕和他的仆从国梁国自晋阳发兵南下直指洛京,那时大周的兵力将会被大量牵制。
届时蜀军由南郑发兵,穿越六百六十里的子午道直扑长安,大周不暇西救,则关中三辅之地可以传檄而定。
这策略看似高妙,实则需要北燕与蜀国密切配合,甚至还需要唐国等南方各国的默契,对实操的精密度要求很高,中间不能出一点差错才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皇帝和魏王凭心而论,就是他们亲自到黄光熙的位置上,恐怕都会有一些场外因素干扰,届时溃一发而动全身,立刻就会兵败如山倒。
所以这个计划落到他们这种行家眼中,只有一笑了之。
更何况,北燕慕容氏毕竟是蛮夷,要说他真心愿意与蜀国合作绝无可能,只是利用南方诸国为他火中取栗而已。
这个计划是华而不实的,但黄光熙却在得到蜀主夸赞后更加得意,在誓师会上羽扇纶巾做诸葛孔明一般的打扮,手持铁如意指点江山道——
我此去何止破敌?率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直如反掌耳!
因为蜀国地理环境闭塞,少与中原联通,跟南方各国相比也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所以他们这些异动武德司虽然有所侦知,但也没想到君臣俩竟有如此的宏图大志。
直到前不久武德司策反了那四个暗谍中的领头人,这才缴获了他们跟北燕之间的往来密约。于是才有了醉乡酒馆的那一次抓捕。
魏王拿出从蜀国探子那里缴获的蜡丸,他已经打开看过了,递给皇帝道:“北燕的爪牙莫奚、修干、涂离等部刚刚被皇兄你修理过,没想到那位执政太后居然没被打疼,还敢跟蜀国眉来眼去。”
皇帝离京这大半年,以骑兵重创了依附于北燕的莫奚、修干、涂离等七个部落,这些部落为北雁提供勇士和战马,削弱他们就等于剪去北燕的爪牙。
“郁久太后刚掌权不久,吃了这一下亏她必须尽快立威,否则群狼环伺就要掀翻他们孤儿寡母。”皇帝解释道。
“北燕还没有登台呢,巴蜀就戏瘾大发。既然有此良机,我们干脆一次解决它!”
魏王的眼中闪过勃发战意,皇帝笑着骂道:“你可别想偷懒离京!”
两人很有默契:真要打巴蜀的话,为了提防北燕联动偷袭,皇帝必然要去北境镇守,魏王若是跃跃欲试想去巴蜀,洛京这边就没人了。
魏王有点丧气,但随即安慰自己:“算了,真打赢了那个再世诸葛亮也不算什么丰功伟绩——不过我们可说好了,下次攻打唐国的机会可要留给我!”
“放心吧,朕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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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朝会,皇帝让二府三司的主官留下,魏王给众人讲解了情况,于是大家都知道要南征巴蜀了。
政事堂和枢密院中不仅少壮派跃跃欲试,还有好几位老臣都主动请缨。
最后皇帝定了王定斌和邵然两位为主帅,分别从北路和东路进发。
群臣散朝后兴致勃勃仍在讨论,有些就相约去景明坊宴饮,别的酒楼都生意兴隆,唯独赵重志的醉乡酒馆因为酒都被抄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武德司是主动赔付了酒钱,可影响生意却是长远的事。
赵重志唉声叹气的去他哥们金大老板那里想要借一批酒。酒没借来,倒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朝廷要征蜀国?”
李琰微微皱眉,虽然她对蜀国方家的印象也不好,但现在南方诸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蜀国若是亡了,只怕下一个就轮到唐国了。
至于吴越国不说也罢,他一向秉持的是事大主义,是大周王朝的跟屁虫和小跟班。
“给总部发信禀报了,其他的事我们也做不了。蜀国自己要找死怨不着别人。”
赵重志对蜀国颇有怨气:不仅是因为那四个谍子害他酒馆被抄,还有这次听说的内情也让他觉得蜀国那对君臣脑子有点贵羌。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其实目光是看着李琰的。
“还是先忙我们的事吧——我向总部要求增加一名身手高强的刺客,主要就是为了解决一件遗留问题。”
他的表情厌烦中可见愤怒,好像踩到了一滩狗屎似的,“就是险些成了我们九驸马的那个徐承钧。”
此人此事是大大的有名,说起来大家都知道——这又是先帝李桓造的孽。
李桓此人刚愎自用又偏偏喜欢装作礼贤下士,有一次他亲自挑选殿试的卷子,看到有一篇文章愤世嫉俗又才华横溢,偏偏骂的是百官而夸的是君,顿时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上。
他派人去看了这个青年,发现此人名叫徐承钧,虽然出自贫家但相貌堂堂,头脑一热就暗暗属意他做自己九公主的驸马。
这本来是一桩好事,但李桓这人喜欢故弄玄虚,又想试试这少年人能不能沉住气,什么都没说就将他的授官扣下了。
他准备在宣布赐婚以后直接授予徐某驸马都尉的爵位。可是这对徐承钧来说就大大的不妙了:同科进士都授予了官职,只有他等了十多天都杳无音讯。
正常人要么焦急等候要么托门路去问,这个徐承钧却是表面忧国忧民实则偏激狭隘,他迅速想象出了一套解释——
世情凉薄官场黑暗,自己出身贫苦无权无势,好好的官职一定是让人给顶替了!此人一怒之下,竟然叛国投了大周。
本来一个新科进士叛逃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棘手的是:这个徐承钧几年来一直在度支使那边做书办,以此来赚取微薄收入。
他为人聪慧,几年来将唐国的财政支出和预算搞得滚瓜烂熟,但凡花钱和收钱就涉及到盐铁茶、营田、兴修水利等,他以度支使为原点,已将唐国的大量国家机密都记在脑中并融会贯通。
他这一叛逃,起初只是李恒丢了颜面,骂了两句不识抬举就撂开手了。没想到徐承钧跑到大周以后,竟然到枢密院冒死呈送机密材料,而枢密使李仁赡竟然愿意拨冗接见这个狂妄书生。
一番交谈过后李仁赡就知道徐承钧是何等样人了,他虽然不喜欢这个急功近利又偏激狭隘的青年,但对他的才华和过往履历颇为赞许,于是禀明皇帝后予了徐承钧编修官一职。
编修官并非枢密院常设职位,一般负责编纂枢密院的条例档案、历年军政事例等。徐承钧却把这个职位玩出了花:别的编修官写的是本国条例档案,他在那里默写出了大量的唐国资料,又加以各种针对建议,不时上书给皇帝和两位枢密使。
他对唐国了解甚深,又是专业人士,提出的意见切中肯綮鞭辟入里,给唐国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青雀司急令赵重志迅速除掉此人,但赵重志手头并没有这样的高手,所以才申请调拨新人。
赵重志还在那愤愤不平——
“这姓徐的还真的有点难杀:秋华力能举鼎,可惜准头有点差;我又让云梦扮成舞姬色诱他,这姓徐的小子满心功名利禄,对女人根本没兴趣。”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刺杀过他未遂?这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吗?”
李琰的质疑让赵重志有点不好意思,“秋华朝着他的轿子扔了个大石球,足够把他砸死,可惜没命中;云梦主动投怀送抱,他竟然把人推开了。这小子惜命,枢密院也足够重视他,特地派给了他八个护卫。”
秋华和云梦也有点心虚,毕竟是她俩把事搞砸了,让新同事接这烂摊子。
没想到李琰并无难色,略一沉吟就答应了,“你们把他的每日通勤路线和时间调查清楚,接下来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