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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一:身在公门 崭露头角 第二十八章民乱 下
    东城门楼子上,一面临时扯起的青黑色战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旗下,林峰按刀而立,目光扫过城下纷乱的人群和城头仓促布防的士卒。

    他声音有些嘶哑,“以旗号锣鼓为号!一声锣响,便是警戒;三声锣响,即为敌袭;锣声若急促不绝,便是那段城墙告急求援!快班的人呢?分出一队来,专司传令!给我在城墙上下跑起来,命令必须即刻通达,若有延误懈怠者——休怪军法无情!”

    命令既下,身旁自有人飞奔去传令。很快,几声试探性的锣响在城头不同位置响起,虽然略显杂乱,但一种临战的紧张秩序开始取代之前的混乱。

    “赵小乙!”林峰喝道。

    “属下在!”赵小乙跨步上前,甲叶铿锵。

    “挑出三十名臂力最强的弟兄,武库里所有的弓矢都归你调配!你的人,就钉在东门楼两侧,把箭壶都给老子灌满了!贼寇不来则已,若来,我要让他们先尝尝箭雨的滋味!”

    “遵令!”赵小乙眼中闪过厉色,抱拳领命,立刻转身去点选人手。

    命令同样传入城内。

    “所有快班、皂班,别都在城上杵着!都上街巡逻去!鸣锣宣告:即日起,全城宵禁!日头一落,谁敢无故出门、窥探军事、散布谣言的一经发现,无需审问,杀无赦!”

    “再派一队壮班,去把粮仓、水井看起来!一粒米,一口水,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能动!谁敢伸手,就地正法,绝不姑息!”

    一道道指令,从东门楼发出,迅速传导至安寨县的每一个角落。

    城内,皂隶们敲着铜锣,沿街声嘶力竭地呼喝,将妇孺老弱组织起来。

    “各家婆娘听着!能做饭的,都到县衙前空场集合,支起大锅,让守城的爷们吃口热乎的!手巧的,去找干净布匹烧开水,预备着裹伤!有力气的,别闲着,去给城上搬石头、运木桩!城守住了,咱们的家才能保住!”

    城墙根下,几口大锅已然架起,底下柴火噼啪燃烧,锅里黏稠恶臭的粪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金汁”。

    另有几桶火油、一堆装生石灰的瓦罐,被单独放置在僻静处。

    直到此刻,林峰才稍稍缓下一口气。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他头一次真正指挥调度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应对如此凶险的局面。

    城防是否严密?人员布置是否得当?物资调配可有疏漏?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速盘旋,碰撞,让他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干燥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

    目光扫向一旁——牛天和几名同样全身披挂的铁甲亲卫正靠着雉堞席地而坐。

    牛天见都头目光看来,以为有令,连忙用手支地,沉重的铁甲哗啦作响,就要站起身。

    “不必站了。”林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甲胄在身,无需这些虚礼。坐着说。”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外逐渐被暮色吞没的荒野,“牛天,帮我想想…我这般布置,可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牛天闻言,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茫然。

    他挠了挠被铁盔压得有些发痒的头皮,瓮声瓮气地回道:“都头…您问俺这个…俺是个粗人,这辈子头一回穿这铁疙瘩,头一回要打这等守城的大仗…您让俺杀人放火,俺绝不皱眉头,可这…这调度谋划的事,俺实在不知道…俺就觉得,都头您让俺们守哪儿,俺们死也死在哪儿就是了!”

    他的话粗糙,却带着士卒特有的直白和忠诚。

    林峰听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丝。他自失地一笑,是啊,自己都有些手足无措,又如何能指望牛天给出什么建议。

    他拍了拍牛天冰冷的肩甲,不再多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安寨县城外三十里,陈家庄。

    此时的陈家庄打谷场上,已是人声鼎沸,火把缭乱。

    黑压压的上千号人聚集在一起,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手中举着锄头、铁耙、菜刀、木棍,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

    那一张张脸上混杂着悲愤、惶恐,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人群最中央,是以陈二郎为首的七名刚从榆林堡役满归来的屯兵。

    他们虽也穿着破旧,但身板挺直,眼神凶悍,带着经历过厮杀的戾气,与周围惶惑的农民截然不同。

    除他们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旁边十几个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跪倒在地的人。这些人个个鼻青脸肿,瑟瑟发抖。正是之前前来催税、逞威风的黑虎帮泼皮,以及那个倒霉没跑掉的县衙快手。

    陈二郎站在一个石碾上,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嘶哑颤抖,他对着人群嘶吼:

    “乡亲们都看看!都看看啊!朝廷残暴,税赋如虎!官吏胥吏,心如蛇蝎!他们勾结黑帮,欺压良善!生生把我大哥一家,把我老母,逼得活不下去,阖家死绝啊!”

    他声泪俱下,字字血泪,瞬间点燃了积压在众人心中的屈辱和绝望。

    “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陈二郎继续怒吼,“当官的只顾自己捞钱,哪管我等小民死活!丰年尚且吃不饱,遭了灾就要卖儿卖女!缴不上税,就要夺田抢屋,逼人上吊!这大明朝廷,何曾给过我们一条活路!”

    那六个一同归来的屯兵率先响应,挥动着手中的兵器,骂声如雷。

    “直娘贼的狗官!”

    “杀尽这些贪官污吏!”

    “不让人活,那就都别活了!”

    他们积压的怒火和行伍的悍勇感染了众人,底下的乡民们也被这悲愤的情绪裹挟,想起自家遭受的种种盘剥欺压,积郁的怨气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纷纷举着手中的农具家什,大声喧哗叫骂,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陈二郎见群情已被煽动至顶点,猛地一指那些被捆缚的泼皮和衙役,“乡亲们!你们说!这些朝廷的鹰犬!这些黑虎帮的恶狗!平日里欺压我等,作威作福,今日落在我等手中——该不该杀?!”

    “杀!该杀!”

    “杀了这些狗腿子!”

    “为陈大郎报仇!”

    愤怒的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打谷场,成千上百人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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