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隔离室的门在林菲身后无声闭合,将她彻底吞没。
这里的空间比审讯室更小,四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是那种暗淡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和光线的特殊材质。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嵌入式的、光线柔和的平板灯,没有任何开关。房间一角有一个简单的洗漱台和一个不锈钢马桶,没有任何隐私遮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通风系统运作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压抑感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
林菲手腕上的束缚被解除,但她知道,自己依旧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她甚至能感觉到墙壁后面可能有无数传感器正在扫描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乃至每一次脑电波动。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抱紧了膝盖。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张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杨振宁的话在她脑中回响。
模因污染……维度侵蚀……自身代谢中和……
她抬起自己的手,仔细看着。皮肤没有任何异常,但她确实能感觉到,脑海中那源自幽影结晶的冰冷低语,比刚逃出来时减弱了许多,不再是难以忍受的噪音,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模糊的背景杂音。
是因为陈曜吗?那次在地下管道,陈曜能力失控时,她也曾感到过短暂的不适,但远没有这次严重,而且很快恢复了。难道频繁接触他那独特的“无序”能量,让自己产生了一定的抗性?
还是说……自己在激活幽影结晶时,无意中也汲取了某种特质?
她想起结晶爆发时,那疯狂涌入陈曜身体的、扭曲的能量流,以及自己当时感受到的剧烈精神冲击……或许两者皆有。
那个伪装成秦瀚的人,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引导她去激活结晶,不仅仅是为了测试结晶,也是为了测试她?
思绪纷乱如麻。
时间在绝对寂静的隔离中变得模糊而漫长。没有窗户,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只能依靠体内生物钟和送餐次数来大致判断。
每次送餐,墙壁会滑开一个小口,一个无声的托盘被推进来,上面是营养均衡但味道寡淡的流食和水。她尝试过与送餐机制后面的人沟通,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偶尔,墙壁内会传来极其细微的嗡鸣声,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能穿透骨骼的轻微震动。每次这种震动传来,她脑海中那残留的低语就会变得更加微弱一些。这大概就是杨振宁所说的“净化隔离”过程?他们在用某种技术手段清除她体内的污染?
但林菲隐隐觉得,这种“净化”似乎更多地是针对那种外来的、结晶带来的冰冷意念,而对于她自身可能产生的微妙变化,效果似乎并不明显,甚至……像是在某种程度上巩固了那种变化?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无法证实,却让她心生警惕。
不知是第几次“净化”震动过后,隔离室内突然响起了一个平静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
“编号734,林菲。准备接受深度认知评估。”
编号734……他们已经用代号来称呼她了。
没等她反应,头顶的平板灯灯光陡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均匀的白光,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缓慢变化的频率闪烁起来,投射下不断变幻的、抽象的光斑图案。
同时,一种低沉而富有节律的嗡鸣声开始从四壁渗透出来,与闪烁的光线形成某种奇特的共鸣。
林菲立刻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扭曲,那些光斑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旋转、拉伸,形成某种具有催眠效果的视觉迷宫。
她立刻明白过来——这不是简单的评估,这是精神层面的interrogation!他们想在她意识被影响的状态下,套取信息!
她拼命抵抗,试图闭上眼睛,但那光线似乎能穿透眼皮;她想捂住耳朵,但那嗡鸣声直接作用于颅骨。她只能竭力集中精神,回忆那些让她保持清醒的锚点——陈曜失踪前最后看她的眼神、警察学校的誓言、父亲生前教导她要正直勇敢的话语……
视觉和听觉的干扰越来越强,脑海中那些被压抑的记忆碎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Sector-03里秦瀚那痛苦的残影…………幽影结晶爆发的紫黑色光芒…………苏婉清在咖啡馆里那双藏着秘密的眼睛…………地下裂孔那令人心悸的寒意…………甚至还有更久远的、她几乎遗忘的童年片段……
这些画面扭曲、交织、破碎,与那些抽象的光斑和嗡鸣声混合在一起,试图瓦解她的意志。
“陈曜……在哪里……”那个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仿佛直接钻入了她的脑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诱导性。
林菲的嘴唇颤抖着,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说出她知道的一切。
就在这意志即将崩溃的边缘——
一副画面猛地在她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稳定,强行压过了所有混乱的干扰!
那是她被带入隔离区时,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穿着病号服、头发花白的消瘦背影!
之前只是觉得眼熟,但在此刻这种高度敏感、记忆被强行激活的状态下,那个背影的轮廓、那蹒跚的步伐姿态……与她记忆中一张深藏的照片完美重合!
那是她父亲书房抽屉最深处,一本旧相册里的一张泛黄合影——年轻的父亲和他的几位同窗好友站在一所著名大学的校门前,意气风发。其中站在父亲身边、搂着他肩膀的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
尽管岁月和病痛改变了太多,但那背影的核心特征……绝不会错!
是李维年教授?!
李教授没有死?!至少……没有完全死亡?!他被关在这里?!就在这个“特别事务处理科”的设施里?!
这个惊人的发现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林菲从被催眠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所有的眩晕和扭曲感潮水般退去,虽然灯光和嗡鸣仍在继续,但已经无法再轻易撼动她的心神。
她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用疼痛来强化这片刻的清醒。
绝对不能说出陈曜和能力的事!李教授在这里,情况远比想象复杂!这个“特别事务处理科”,绝不仅仅是处理“污染”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努力让语调显得迷茫而痛苦,符合一个被催眠诱导的状态,“他……被带走了……黑色的车……我看不清……”
她开始胡言乱语,编织一些破碎的、无效的信息,试图蒙混过关。
灯光闪烁和嗡鸣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才逐渐停止,恢复成原本均匀柔和的白光和寂静。
林菲瘫软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大脑因为过度抵抗而隐隐作痛,但心底却一片冰凉的清明。
她知道了李教授可能还在这里!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筹码和信息!
又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她的“表演”起了作用,也许是别的原因,隔离室的门再次滑开。
杨振宁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看来‘净化’和评估起到了一些效果。”她淡淡地开口,“你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林菲抬起头,装作依然有些虚弱和迷茫的样子,没有回答。
“我们捕捉到了一些‘收集者’车辆的模糊踪迹,正在追踪。”杨振宁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至于地下那个裂孔,情况在恶化。常规手段无法封闭,它的‘同化’范围在缓慢扩大,溢出的‘信息流’强度和频率都在增加。”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林菲的反应:“我们需要一个对那里能量环境有初步适应性、且了解部分前因后果的人,配合我们的专家小组,进行一次近距离的勘探和数据采集,为后续的封闭行动提供依据。”
林菲心中一动。来了!杨振宁所说的“证明价值”的机会!
但这无疑也是极度危险的任务。裂孔的威胁她亲眼所见,连“特别事务处理科”都感到棘手。
“为什么是我?”林菲沙哑地问。
“因为目前符合条件、且‘相对可控’的人选,只有你。”杨振宁的回答很直接,“当然,你可以拒绝。继续留在这里接受‘净化’和观察,直到我们确认你绝对安全。”
绝对安全?那可能意味着永远被关在这里。
林菲沉默了几秒钟,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杨振宁:“我需要知道,如果我配合这次行动,之后我会怎么样?还有,关于李维年教授,你们到底知道多少?”
听到李维年的名字,杨振宁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你的最终处置,将取决于你的合作程度和此次行动的结果。至于李教授……”她语气平淡,“他是极其重要的研究对象,也是这一切的起源之一。他的状况……很复杂,不是你该关心的。”
“他在哪里?我想见他。”林菲坚持道,试图试探。
“这不可能。”杨振宁断然拒绝,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做好你该做的事,林警官。不要提出超出你权限的要求。”
她转身走向门口:“给你一个小时考虑。一小时后,给我答案。”
门再次关闭。
林菲独自留在隔离室内,心思电转。
杨振宁对李教授话题的回避,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李教授就在这里,而且处境可能很特殊。
答应参加行动,无疑是冒险,但也是获取更多信息、寻找机会的唯一途径。拒绝,则意味着失去所有筹码,彻底沦为囚徒。
她没有真正的选择。
一小时后,当杨振宁再次出现在门口时,林菲已经站了起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之前的坚定。
“我同意参加行动。”她清晰地说道,“但我需要知道行动计划、安全保障、以及……行动后我能获得的最低限度的自由和知情权。”
杨振宁看着她,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明智的选择。具体细节,会有人向你简报。记住,这是你证明价值的唯一机会。”
她挥了挥手,两名队员走进来。
“带她去准备区。进行一级防护适配和基础培训。”
林菲被带离了7号隔离室。经过走廊时,她再次试图寻找那个可能是李教授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她被带进另一个房间,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全套的、看起来极其先进的防护服和各种检测仪器。
一场生死未卜的冒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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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