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扬州城的桃花开得正盛,姜氏绣坊后院的桃树下,落英铺了薄薄一层。十八岁的承风站在廊下,正清点刚到的丝线,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肩头,衬得他眉眼愈发俊朗。这几年,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身形高挑,办事稳妥,往来采买时,常引得绸缎庄、染料铺的姑娘们偷偷侧目。
姜承瑾坐在窗边绣着《春回大地图》,眼角余光瞥见弟弟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盘算起来。承风今年满十八,按扬州的规矩,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前几日张姐还跟她打趣,说有好几户人家托她打听承风的心意,可承风每次都笑着岔开话题,半点没有着急的样子。
“承风,你过来一下。”姜承瑾放下针线,朝廊下喊道。
承风应声走进屋,手里还拿着丝线账本:“姐,怎么了?”
“你坐下,姐有话跟你说。”姜承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待他坐下后,才放缓语气,“你今年也十八了,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前几日已托后巷刘媒婆帮你留意着,她今早来说,城西布庄的万小娘子,不仅人长得清秀,还会算账,跟你倒是般配,要不要抽个时间见一面?”
承风闻言,耳尖微微泛红,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账本,低声道:“姐,我……我暂时不想见。”
“怎么不想见?”姜承瑾有些疑惑,“万小娘子姐是见过的,她性子温和,家里也是本分人家,跟咱们绣坊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妥吗?”
承风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姐,我心里……已有旁人了。”
这话让姜承瑾愣住了,她看着弟弟紧绷的侧脸,心里咯噔一下,愕然道:“是谁家的小娘子?你怎么从没跟姐提过呢?”
承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欢喜:“是……是柳大人府上的小姐,柳卿儿。”
“柳大人?”姜承瑾的声音陡然提高,“是去年来扬州巡查的转运使柳支山大人?”
承风点点头,声音放得更轻:“年前柳大人来扬州,柳小姐跟着一起来的。有次我去府衙送绣品,正好遇到她在府衙的花园里看书,不小心把书掉在池边,我帮她捡了起来。后来又在采买时偶遇过几次,她……她性子很文雅,还懂些诗词书画。”
姜承瑾的心沉了下去。柳支山是朝廷三品转运使,掌管江南六路的财赋,算得上是实权权贵。而他们姜家,不过是扬州城里的绣户,虽有“绣魁”的名头,说到底还是市井百姓。这样的门第差距,就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哪里是轻易能跨过的?
“承风,你可知柳大人是什么身份?”姜承瑾的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柳家是官宦世家,柳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受的是诗书礼仪的教养。咱们家呢?你姐姐是个绣娘,你是打理绣坊的,跟柳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这门亲事,咱们高攀不起啊!”
承风的眼神暗了下去,手指紧紧攥着账本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我知道……我知道门第差得远。可我跟柳小姐聊过几次,她从没嫌弃过我是绣坊的人,还说咱们绣坊的绣品比京城里的还精致。前几日我去府衙附近的书坊,她还托人给我送了一本新出的诗集,里面夹着她画的小像……”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蓝布封面的诗集,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绢帕,帕子上用淡墨画着一个女子的侧影,眉眼清秀,旁边还题着一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姜承瑾看着那绢帕,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是不懂弟弟的心意,少年人心动时的欢喜,纯粹又热烈,可现实的差距却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想起自己几年前的遭遇,想起家遭横祸导致身份差距而受过的委屈,更不愿弟弟因为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最后落得满身伤痕。
“承风,姐知道你喜欢柳小姐,”姜承瑾的声音软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可感情不能只看心意,还要看现实。柳大人那样的权贵,怎么可能让女儿嫁给一个市井绣户?就算柳小姐愿意,柳大人也绝不会答应。到时候不仅你会伤心,说不定还会连累柳小姐受罚,你这又何必呢?”
承风低下头,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我知道难,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姐,我能不能试试?我好好打理绣坊,以后把绣坊做得更大,说不定……说不定柳大人会改观呢?”
“傻弟弟!”姜承瑾叹了口气,“官宦人家的规矩,比咱们想的还严。柳大人要的是能给柳家带来助力的女婿,要么是朝中官员,要么是书香世家子弟,你就算把绣坊做得再大,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匠人’,难登大雅之堂。”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念安的笑声。两岁多的念安穿着粉色的襦裙,手里拿着一只刚折的桃花枝,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小娘,舅舅,你们在说什么呢?刚才在门口听见舅舅的声音,好像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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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安走到承风身边,仰着头看他,奶声奶气:“舅舅,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承风勉强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舅舅就是在跟你小娘商量事情。”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把桃花枝递到承风面前:“舅舅,给你,这枝桃花开得最好看,你别不开心了。”
承风接过桃花枝,看着侄女纯真的笑脸,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知道姐姐说的是实话,可心里的那份喜欢,却像扎了根的藤蔓,怎么也拔不掉。
接下来的几日,承风像是变了个人。以前他打理绣坊时总是笑着跟绣工们打招呼,如今却常常出神,算账时也会出错。有次去绸缎庄采买,竟忘了带账本,还是伙计提醒才想起。
姜承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弟弟心里难受,可她也没有办法。她托刘媒婆又打听了几户人家,有做茶叶生意的陈家,有开书坊的林家,都是扬州城里的本分人家,可承风每次都以“忙着打理绣坊”为由,拒绝见面。
这天傍晚,承风从外面回来,脸色比往常更差。他走进正厅,看见姜承瑾正在绣平安符——上个月岳飞将军的副将又来订了一批,说是前线的将士们都把平安符当宝贝,戴在身上格外安心。
“姐,”承风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今天在府衙门口,看见柳小姐了。她跟一个穿锦袍的公子站在一起,那公子好像是京城里来的,柳大人对他很客气。”
姜承瑾停下针线,抬头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柳小姐看见我,只是点了点头,就跟着那公子走了。”承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失落,“我听见旁边的人说,那公子是吏部尚书的儿子,是来跟柳家提亲的。”
姜承瑾的心揪了一下,她起身走到承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承风,别难过了。缘分这东西,讲究的是顺其自然。既然柳小姐有了更好的归宿,你也该放下了。”
承风沉默了很久,忽然红着眼眶说:“姐,我知道我不该再想了,可我就是……就是忍不住。我总想着,要是我能再优秀一点,要是咱们不是绣户,是不是就能……”
“承风——”姜承瑾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又温和,“咱们靠手艺吃饭,不丢人。绣坊是咱们一针一线做起来的,这里有咱们的心血,有咱们的家,这就够了。至于柳小姐,就把她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吧。以后你总会遇到一个跟你相配、懂你疼你的小娘子,到时候姐姐一定为你风风光光地办婚事。”
承风看着姐姐坚定的眼神,又想起这些年姐姐为了绣坊、为了他和念安付出的一切,心里的委屈渐渐被抚平。他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姐,我知道了。我会放下的,以后好好打理绣坊,不让你操心。”
姜承瑾看着弟弟终于露出笑容,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转身回到绣架前,拿起针线,继续绣着平安符。夕阳透过窗棂,洒在绣布上,红色的丝线在她手中穿梭,像是在编织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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